28 Jul 2012

歸宿

死生有命,早知有這一日,其實是福。

今個星期回到外科二組跟各大醫生學師。二組傳統,做學生的必須於星期一五報告所屬病人情況,之後接受教授問書。有的同學不太喜歡,認為做這件事和年終試關係不大。我和我的組員不以為然--因為這其實是一個好好的學習機會,每日大巡,正是駐院醫生的工作。學醫,就是學做醫生,不(只)是學如何考試。道理之簡單,不可不察也。

我因此向幾位病人問診。有個慣例,病人到我手中,多半要長期住院。我因此只需偶爾更新這幾名病人的情況,但病人不能出院,當然欠妥。是福是禍,誰都搞不清。

我已問診多年,近年功力有所提升,加上對外科病症有一定認識,現在可謂得心應手。不過我的病人可沒有這種福氣,上食道疾病一向難醫,天命難違,做醫生的,只能盡力已為。

「你因乜事睇醫生呀?」簡單一句,病人就能慢慢講佢的病情。「我吞野食有困難!」他一把沙聲。

我心中警鐘一響。「幾時開始架?」

「年頭到宜家,愈黎愈差!」

「咁你覺唔覺得痛?」

「吞野唔痛,反而宜家啲骨頭痛!」他雖身驅瘦削,聲音沙啞,仍有一股男子氣概。

這正是教科書式的食道癌病徵。他沙聲,可能和腫瘤侵食神經線有關;他骨痛,顯示癌細胞有機會已擴散。

不久醫生便以內鏡和正電子確診。只見當日他不想接受事實,一個無奈的事實--食道癌不常見,但這種癌症是全球臭名遠播的殺手--手術醫生功力有得深,都難敵癌魔。

試問誰人能一開始便坦然面對不治之症?他流哭,閉目側臥於床上。他不想見到我們,他不想望見這個世界,他不想望見自己。

一天,我聽見他床邊的播音機有一些在佛堂才聽到的音樂。有些人不喜,覺得不是音樂。我倒欣賞,覺得舒暢。

突然有一股沖動想問他是否信佛,不過我知道這是多餘的。沒錯,現在他需要的,不是醫生身體上的治療,他需要的是超越這個世界的平靜,一種治療心靈的良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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